作文:《寧視》仿作
二忠 蔡宛庭 《音樂盒》
音樂盒起源於十四世紀初期,當時教堂的鐘塔為了報時,而將大小鐘錶裝上機械裝置,被稱為「可發出聲音的組鐘」。我想那水晶撞出的空靈聖歌迴盪在偌大的教堂裡,像信徒呢喃的禱詞、像天使窺探人間的竊竊私語,被報時的每分每秒似乎都在純淨的清音裡受洗了,告解的罪人於是相信一切的錯,在此刻都可以被原諒。而這人間我只聽過一種聲音能比擬,是一種嘮叨,一種貼附耳畔的叮嚀─―母親,是個三十音的音樂盒。
我的第一個音樂盒是九歲的生日禮物,上頭有幾隻野餐的兔子,看著他們維持凝固的表情緩緩轉圈,我總以為樂聲是個童話裡的咒詛,於是使勁了力扭著發條、天真的想扭開時間的鎖鑰。而母親總是在一旁笑著看我側臉,或許是她的眼神把我手中想扭動的光陰停止了,她只想我永遠長不大的停在這一刻。
比起親子關係,我和母親更像朋友。正如簡媜說的:「親人,是無需外求的、人生最早注定了也最晚離開的朋友。」我們常說一樣的話、想一樣的事,每個孩子似乎都是母親的發條,一轉,便牽動她又哭又笑。母親會記得我自己也忘了曾說過的話,小時候的每天晚上,她總要說故事哄我入睡,長大後睡前我仍喜歡和她聊天、從學校發生的第一件事講到最後一件事,而她答的一字一句總像一個個甜美圓潤的音符,餵養我酣熟的夢境,往往沒等她講一半我就睡著了,任樂聲戛然停在突兀的拍點,我說完自己想說的卻總沒把她的話聽完。
平日她的背影淹沒在廚房、在陽台、在市場,在太深的忙碌中。更多時候那音樂盒是靜音的,她只是無聲的不停提高自己的轉速。一再一再,去適應孩子隨著成長而逐漸失速的要求。
據說在二戰以後,美國大兵將精緻的音樂盒帶至日本,給這個正處戰爭之後陣痛呻吟的民族莫大的撫慰,日本於是借鑑瑞士的技術大量生產,成為音樂盒重鎮。我想﹕音樂盒真的有療癒功效嗎?還是轉動時,那些記憶中最不敢碰觸的部分被重啟、再次播放,藉著樂聲遇見想見而不得見的人﹖去年寒假去北海道玩,我在札幌一口氣買了兩個音樂盒,一個是會上下搖晃兜圈的旋轉木馬,另一個是隨音樂翩翩起舞的芭蕾舞女,都極其精緻華美。每次聽,即便一樣的音樂,反覆層疊低迴總給我一種寧靜,彷彿肉身圈成湖泊,被回憶的霧氣緩緩籠罩,雲蒸夢澤得溽濕了眼角。而母親,是霧中唯一的清晰。
每每我難過低潮、生氣憤慨時,母親總趁著上班的空檔、或在全家都熟睡的深夜寫一封封家書給我,有時藏在我的抽屜裡、有時偷偷放進我的鉛筆盒,等著我不經意的發現。拆開信件、也扭開了彼此緊鎖的心事,樂音從盒內緩緩傾訴、環繞我像個看不見的擁抱。信中從來沒有說教與責難,只有無盡的關懷和理解。而我總能在字裡行間,在弦與弦間,聽到彼此為一樣的曲調而同步振動著,聽到我們的音,從未失準。
常常一個人出國、或參加營隊時我都帶著一個小的音樂盒,想要那熟悉的樂聲伴著我入睡、舒坦我焦躁不安的心。卻總越聽越悵惘、越聽越孤單,少了什麼似的,填也填不滿。我開始懂,原來那種平和感、那種安心的氛圍一直都不是音樂盒能給的,一個機器該怎麼透支愛呢?所有聽音樂盒時在我心裡發亮轉動的世界,都是繞著母親的溫柔為軸,反覆唱著她的叮嚀、她的掛心,唱著如同她一直都在。而我轉動時真正渴望的是聽到她的聲音,從不是樂音。
一般市面上賣的是十八音的機芯,都是先開發樂曲的模具,然後倒模大量生產,價格便宜。而三十音的機芯在市面上極少見,從樂師編曲、零件組成、音梳琴片製作到在旋轉圓筒上植入突刺,都是以純手工為訂戶量身製作。
母親正是個三十音的音樂盒。
拆解開那些零件,會發覺所謂母親也曾經是個女人、女人也曾經是個女孩。但當她們為了孩子拴上了芯,組裝起所有的纖細脆弱,以最堅強的姿態面對這個世界,沒有任何力量能擋下一個奮不顧身的母親。她們會為了孩子重新訂作自己,從五音不全到最艱難的三十音,只要孩子輕輕轉動手指,她們便甘願用一生,在同樣的迴路裡不停旋轉,直到磨盡;放歌,直到啞去……。
音樂盒起源於十四世紀初期,當時教堂的鐘塔為了報時,而將大小鐘錶裝上機械裝置,被稱為「可發出聲音的組鐘」。我想那水晶撞出的空靈聖歌迴盪在偌大的教堂裡,像信徒呢喃的禱詞、像天使窺探人間的竊竊私語,被報時的每分每秒似乎都在純淨的清音裡受洗了,告解的罪人於是相信一切的錯,在此刻都可以被原諒。而這人間我只聽過一種聲音能比擬,是一種嘮叨,一種貼附耳畔的叮嚀─―母親,是個三十音的音樂盒。
我的第一個音樂盒是九歲的生日禮物,上頭有幾隻野餐的兔子,看著他們維持凝固的表情緩緩轉圈,我總以為樂聲是個童話裡的咒詛,於是使勁了力扭著發條、天真的想扭開時間的鎖鑰。而母親總是在一旁笑著看我側臉,或許是她的眼神把我手中想扭動的光陰停止了,她只想我永遠長不大的停在這一刻。
比起親子關係,我和母親更像朋友。正如簡媜說的:「親人,是無需外求的、人生最早注定了也最晚離開的朋友。」我們常說一樣的話、想一樣的事,每個孩子似乎都是母親的發條,一轉,便牽動她又哭又笑。母親會記得我自己也忘了曾說過的話,小時候的每天晚上,她總要說故事哄我入睡,長大後睡前我仍喜歡和她聊天、從學校發生的第一件事講到最後一件事,而她答的一字一句總像一個個甜美圓潤的音符,餵養我酣熟的夢境,往往沒等她講一半我就睡著了,任樂聲戛然停在突兀的拍點,我說完自己想說的卻總沒把她的話聽完。
平日她的背影淹沒在廚房、在陽台、在市場,在太深的忙碌中。更多時候那音樂盒是靜音的,她只是無聲的不停提高自己的轉速。一再一再,去適應孩子隨著成長而逐漸失速的要求。
據說在二戰以後,美國大兵將精緻的音樂盒帶至日本,給這個正處戰爭之後陣痛呻吟的民族莫大的撫慰,日本於是借鑑瑞士的技術大量生產,成為音樂盒重鎮。我想﹕音樂盒真的有療癒功效嗎?還是轉動時,那些記憶中最不敢碰觸的部分被重啟、再次播放,藉著樂聲遇見想見而不得見的人﹖去年寒假去北海道玩,我在札幌一口氣買了兩個音樂盒,一個是會上下搖晃兜圈的旋轉木馬,另一個是隨音樂翩翩起舞的芭蕾舞女,都極其精緻華美。每次聽,即便一樣的音樂,反覆層疊低迴總給我一種寧靜,彷彿肉身圈成湖泊,被回憶的霧氣緩緩籠罩,雲蒸夢澤得溽濕了眼角。而母親,是霧中唯一的清晰。
每每我難過低潮、生氣憤慨時,母親總趁著上班的空檔、或在全家都熟睡的深夜寫一封封家書給我,有時藏在我的抽屜裡、有時偷偷放進我的鉛筆盒,等著我不經意的發現。拆開信件、也扭開了彼此緊鎖的心事,樂音從盒內緩緩傾訴、環繞我像個看不見的擁抱。信中從來沒有說教與責難,只有無盡的關懷和理解。而我總能在字裡行間,在弦與弦間,聽到彼此為一樣的曲調而同步振動著,聽到我們的音,從未失準。
常常一個人出國、或參加營隊時我都帶著一個小的音樂盒,想要那熟悉的樂聲伴著我入睡、舒坦我焦躁不安的心。卻總越聽越悵惘、越聽越孤單,少了什麼似的,填也填不滿。我開始懂,原來那種平和感、那種安心的氛圍一直都不是音樂盒能給的,一個機器該怎麼透支愛呢?所有聽音樂盒時在我心裡發亮轉動的世界,都是繞著母親的溫柔為軸,反覆唱著她的叮嚀、她的掛心,唱著如同她一直都在。而我轉動時真正渴望的是聽到她的聲音,從不是樂音。
一般市面上賣的是十八音的機芯,都是先開發樂曲的模具,然後倒模大量生產,價格便宜。而三十音的機芯在市面上極少見,從樂師編曲、零件組成、音梳琴片製作到在旋轉圓筒上植入突刺,都是以純手工為訂戶量身製作。
母親正是個三十音的音樂盒。
拆解開那些零件,會發覺所謂母親也曾經是個女人、女人也曾經是個女孩。但當她們為了孩子拴上了芯,組裝起所有的纖細脆弱,以最堅強的姿態面對這個世界,沒有任何力量能擋下一個奮不顧身的母親。她們會為了孩子重新訂作自己,從五音不全到最艱難的三十音,只要孩子輕輕轉動手指,她們便甘願用一生,在同樣的迴路裡不停旋轉,直到磨盡;放歌,直到啞去……。
二忠 蔡斯昀 《冷氣機》
自我有記憶起,家中的冷氣機就是一件裝飾品。據說是母親生我時正當盛夏,坐月子不能吹電風扇才裝的。但一年、兩年過去,開冷氣的頻率越來越低,而一次夜晚開了卻令幼年的我在隔天感冒,從此便再也沒開過。
長大後覺得熱時,嚷著要開冷氣,父親先以我幼時的「前車之鑑」為由拒絕,這實在不成理由,充其量只是藉口,但家中大小事一向是父親說了算,母親出馬也沒用。我再大一些後,父親談起了環保意識──全球暖化,應節約能源,北極熊很可憐,人類將自取滅亡──總歸一句話,不開冷氣。
但父親畢竟也怕熱,於是暑假來臨時,他便帶著全家跑圖書館──咱們不去,那冷氣仍開著,不造成額外的能源浪費。然而在我看來,我們原是小康之家,如此卻像是付不起電費的難民。不過在圖書館無形中養成的閱讀習慣,如今想來卻是金錢買不到的。
可高溫依舊於夜晚侵襲,此時我們無處可避,電風扇能力有限,與暑氣的戰爭中總落下風,終於在一個被摧殘至難眠的夜裡,父親的鐵石心腸,被兒女的哀求及難耐的熱度融化。但其實那臺冷氣機,早因多年未曾運轉而壞了。我們卻直至那日方知。
之後又回到一連串爭執,但奈何我們如何抗爭,父親仍不願找人來修或買一臺新的,他苦口婆心告訴我們節儉與環保──這議題不僅限於冷氣,還包含網路、手機等,其實手機和網路還是我國三下時,母親背著他偷辦的,此是後話。古人說:「奢則不孫,儉則固;與其不孫也,寧固。」父親顯然選擇了此一「固」字。但我問咱們為何不能選擇中庸之道?他卻道:「由儉入奢易,由奢返儉難。」潘朵拉的盒子一旦開啟,他不認為我們有關上之能,而必然往「不孫」二字行去。
年年酷暑,歲歲嚴夏,我們仍只有裝飾用的破冷氣。而無數個夏夜,就在稱不上涼的電扇風中,一一被吹拂成了過往。但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──父親其實是全家最怕熱的人。當我們控訴他獨裁時,怪他為理想竟犧牲全家幸福時,嫌他自命清高時,他一直都在忍受著,無論是高溫或是我們的譏諷。
墨家崇尚節儉,當我們抱怨家中的物質文明過於原始時,母親總苦笑:「誰叫咱家有個墨子呢?」歷史課本上寫,墨家的衰敗是因其「不近人情」。對這四字,在我看來,套用在父親身上,真恰到好處。父親常感「舉世皆濁我獨清,眾人皆醉我獨醒」,即使我們難以接受,他依然以他的方式,以世間清流自居,帶著他的家人,實踐著他的理想。
隨著年歲漸大,我開始有些懂得他了。
當我向朋友談起這位不開冷氣的墨子爸爸,有人譏笑,有人同情,但也有人,敬佩。一次我們到他任教的大學,在他的個人研究室裡,發現學生給他的卡片,其中不只一人寫到,在眾教師中,僅有他是滿頭大汗仍只吹電風扇而不吹冷氣的,他的舉止,原來被許多學生讚賞著。我內心油然而生的,有慚愧,但更多的是驕傲。
雖然吵了數不清的架,打了無數次沒有裁判的辯論,我們仍只能聽他的,卻在無形中多少被那理念影響,而成為相較於大多數人更節儉的人。那臺冷氣機不再運轉,卻默默地看著一切發生。
或許比起清涼,正確的態度才是無價吧。
自我有記憶起,家中的冷氣機就是一件裝飾品。據說是母親生我時正當盛夏,坐月子不能吹電風扇才裝的。但一年、兩年過去,開冷氣的頻率越來越低,而一次夜晚開了卻令幼年的我在隔天感冒,從此便再也沒開過。
長大後覺得熱時,嚷著要開冷氣,父親先以我幼時的「前車之鑑」為由拒絕,這實在不成理由,充其量只是藉口,但家中大小事一向是父親說了算,母親出馬也沒用。我再大一些後,父親談起了環保意識──全球暖化,應節約能源,北極熊很可憐,人類將自取滅亡──總歸一句話,不開冷氣。
但父親畢竟也怕熱,於是暑假來臨時,他便帶著全家跑圖書館──咱們不去,那冷氣仍開著,不造成額外的能源浪費。然而在我看來,我們原是小康之家,如此卻像是付不起電費的難民。不過在圖書館無形中養成的閱讀習慣,如今想來卻是金錢買不到的。
可高溫依舊於夜晚侵襲,此時我們無處可避,電風扇能力有限,與暑氣的戰爭中總落下風,終於在一個被摧殘至難眠的夜裡,父親的鐵石心腸,被兒女的哀求及難耐的熱度融化。但其實那臺冷氣機,早因多年未曾運轉而壞了。我們卻直至那日方知。
之後又回到一連串爭執,但奈何我們如何抗爭,父親仍不願找人來修或買一臺新的,他苦口婆心告訴我們節儉與環保──這議題不僅限於冷氣,還包含網路、手機等,其實手機和網路還是我國三下時,母親背著他偷辦的,此是後話。古人說:「奢則不孫,儉則固;與其不孫也,寧固。」父親顯然選擇了此一「固」字。但我問咱們為何不能選擇中庸之道?他卻道:「由儉入奢易,由奢返儉難。」潘朵拉的盒子一旦開啟,他不認為我們有關上之能,而必然往「不孫」二字行去。
年年酷暑,歲歲嚴夏,我們仍只有裝飾用的破冷氣。而無數個夏夜,就在稱不上涼的電扇風中,一一被吹拂成了過往。但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──父親其實是全家最怕熱的人。當我們控訴他獨裁時,怪他為理想竟犧牲全家幸福時,嫌他自命清高時,他一直都在忍受著,無論是高溫或是我們的譏諷。
墨家崇尚節儉,當我們抱怨家中的物質文明過於原始時,母親總苦笑:「誰叫咱家有個墨子呢?」歷史課本上寫,墨家的衰敗是因其「不近人情」。對這四字,在我看來,套用在父親身上,真恰到好處。父親常感「舉世皆濁我獨清,眾人皆醉我獨醒」,即使我們難以接受,他依然以他的方式,以世間清流自居,帶著他的家人,實踐著他的理想。
隨著年歲漸大,我開始有些懂得他了。
當我向朋友談起這位不開冷氣的墨子爸爸,有人譏笑,有人同情,但也有人,敬佩。一次我們到他任教的大學,在他的個人研究室裡,發現學生給他的卡片,其中不只一人寫到,在眾教師中,僅有他是滿頭大汗仍只吹電風扇而不吹冷氣的,他的舉止,原來被許多學生讚賞著。我內心油然而生的,有慚愧,但更多的是驕傲。
雖然吵了數不清的架,打了無數次沒有裁判的辯論,我們仍只能聽他的,卻在無形中多少被那理念影響,而成為相較於大多數人更節儉的人。那臺冷氣機不再運轉,卻默默地看著一切發生。
或許比起清涼,正確的態度才是無價吧。
二忠 蔡葉蓉 《茶》
最近的夜晚總有一片薄薄的沁涼,滲入皮膚牽引著絲絲寒意。但一如往常的,我只感覺一注注的暖流輕緩微顫,暖了寒意,暖了身子,暖了心。
我正啜著外婆剛捧進來的熱茶。
小時候的回憶畫面,外婆總佔有一隅。我常吵著外婆帶我去田裡追逐在水面上飄動的落葉,嚷著要吃用五顏六色包裝的鮪魚糖,鬧著要喝口感微刺卻滿口沁甜的彈珠汽水。而外婆只會用那雙被時間磨皺了的雙手,覆著我的,輕輕將我拉到他的右側坐下,遞給我一杯熱茶。祖孫倆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,看著杯中從深褐淡成淺褐,佐以寧靜與悠閒,我沉浸在這種幸福,樸素卻真實的幸福。
因此,我愛上了茶。
當回憶一瞬間在此停格,這是最平淡,卻最令我回味的曾經。
長大後,悠閒隨著熱茶的霧氣不見蹤影,取而代之的是無止境的忙碌與疲憊。但外婆每天仍會為我親手泡一杯茶。而我只能在輕啜間的空檔,享受過去唾手可得的悠閒。外婆喜歡親自為我端茶。當杯底沉重的輕叩桌面,他總會順勢彎下腰,手肘抵著桌面,托著腮,專注的凝視與茶杯一同放在桌面上的課本。我們的視線不再專注於過去所專注的。我們仍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,但煩躁的我不再覺得享受,甚至抗拒這種「浪費」。外婆常溫偏暖的關懷,總是冰封於我生硬冷澀的敷衍。而他只是默默的起身,拍拍我的肩,帶上房門。過去的幸福,下落不明。
又是一樣死氣的一天。一切一如往常。外婆端茶,和著關懷的暖;我喝茶,冷卻了那份熾熱。「你是不是不喜歡跟我聊天?」這句異常清晰的問句在耳畔輕響,語中的溫度絲毫未減,但更多的是包覆在甜蜜糖衣中的苦澀,是難過,是痛心,是心酸。我愣住了,慌亂之中只擠出一句哽在喉頭的「沒有啊﹗」想止住那份傾瀉的悲傷,而外婆只是拍拍我的肩,走出了房間。那背後的傷痕累累,在空氣中漸漸曝光。一切一如往常,桌上的茶,熱氣仍蒸騰著。
我知道我失去了甚麼。人總是在失去中學會珍惜。我貪戀過去的那份幸福,卻親手隔絕了自己與幸福的那份聯繫。在一次次的回首與疾走中,我錯過了外婆一直給我的那份熟悉、永恆的幸福。我選擇刻意忽視而任其萎縮成孤單而絕望的姿勢。茶杯上沒入空氣中的霧氣,宣示著一種消逝。但我不想只看著它消逝。緊扣手中的夢寐以求,我想我應該用我的雙手,傾心、真心的呵護。我貪戀那份幸福,所以我要珍惜那份幸福。茶杯上霧氣氤氳,絲縷不絕。
捧起熱茶,杯口的蒸騰暖濕了我的眼眶,一注清苦滑入心坎,卻盡化作一絲暖甜,那是外婆委婉而深刻的愛,我會讓它縈繞著,呵護著,奔騰著,流洩著。
繼續著……。
最近的夜晚總有一片薄薄的沁涼,滲入皮膚牽引著絲絲寒意。但一如往常的,我只感覺一注注的暖流輕緩微顫,暖了寒意,暖了身子,暖了心。
我正啜著外婆剛捧進來的熱茶。
小時候的回憶畫面,外婆總佔有一隅。我常吵著外婆帶我去田裡追逐在水面上飄動的落葉,嚷著要吃用五顏六色包裝的鮪魚糖,鬧著要喝口感微刺卻滿口沁甜的彈珠汽水。而外婆只會用那雙被時間磨皺了的雙手,覆著我的,輕輕將我拉到他的右側坐下,遞給我一杯熱茶。祖孫倆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,看著杯中從深褐淡成淺褐,佐以寧靜與悠閒,我沉浸在這種幸福,樸素卻真實的幸福。
因此,我愛上了茶。
當回憶一瞬間在此停格,這是最平淡,卻最令我回味的曾經。
長大後,悠閒隨著熱茶的霧氣不見蹤影,取而代之的是無止境的忙碌與疲憊。但外婆每天仍會為我親手泡一杯茶。而我只能在輕啜間的空檔,享受過去唾手可得的悠閒。外婆喜歡親自為我端茶。當杯底沉重的輕叩桌面,他總會順勢彎下腰,手肘抵著桌面,托著腮,專注的凝視與茶杯一同放在桌面上的課本。我們的視線不再專注於過去所專注的。我們仍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,但煩躁的我不再覺得享受,甚至抗拒這種「浪費」。外婆常溫偏暖的關懷,總是冰封於我生硬冷澀的敷衍。而他只是默默的起身,拍拍我的肩,帶上房門。過去的幸福,下落不明。
又是一樣死氣的一天。一切一如往常。外婆端茶,和著關懷的暖;我喝茶,冷卻了那份熾熱。「你是不是不喜歡跟我聊天?」這句異常清晰的問句在耳畔輕響,語中的溫度絲毫未減,但更多的是包覆在甜蜜糖衣中的苦澀,是難過,是痛心,是心酸。我愣住了,慌亂之中只擠出一句哽在喉頭的「沒有啊﹗」想止住那份傾瀉的悲傷,而外婆只是拍拍我的肩,走出了房間。那背後的傷痕累累,在空氣中漸漸曝光。一切一如往常,桌上的茶,熱氣仍蒸騰著。
我知道我失去了甚麼。人總是在失去中學會珍惜。我貪戀過去的那份幸福,卻親手隔絕了自己與幸福的那份聯繫。在一次次的回首與疾走中,我錯過了外婆一直給我的那份熟悉、永恆的幸福。我選擇刻意忽視而任其萎縮成孤單而絕望的姿勢。茶杯上沒入空氣中的霧氣,宣示著一種消逝。但我不想只看著它消逝。緊扣手中的夢寐以求,我想我應該用我的雙手,傾心、真心的呵護。我貪戀那份幸福,所以我要珍惜那份幸福。茶杯上霧氣氤氳,絲縷不絕。
捧起熱茶,杯口的蒸騰暖濕了我的眼眶,一注清苦滑入心坎,卻盡化作一絲暖甜,那是外婆委婉而深刻的愛,我會讓它縈繞著,呵護著,奔騰著,流洩著。
繼續著……。
二忠 許儷 《外婆的兔子玩偶》
是什麼時候將童年打包裝箱的呢?反正十六歲的我某天驀然回首,才驚覺過往的一切早已束之高閣,踮起腳尖也搆不著。童年的許多事就像漸行漸遠的飛鳥,在忙碌的日子裡逐漸淡去,最後也沒了影子。有些事卻像青草綿延千里,長存於心。有些東西彷彿被遺忘了那樣,在一次次大掃除中亡佚。而有些舊物,從來就捨不得丟掉,例如外婆送的那隻兔子玩偶。
永遠記得六歲那年夏天,我央求外婆買下架上那隻兔子玩偶,她皺著眉頭拒絕了,嫌家裡玩具太多,我雖沒有大哭大鬧,失落的表情卻寫在臉上。沒想到幾天後,那隻小兔子竟出現在外婆手上,我又驚又喜地接過後,便叫著、跳著,好像手中捧的不是玩偶,而是天上摘下的星星。那隻兔子只有手掌大,純白的毛、無辜的大眼,像隻活生生、有靈性的兔子。我會對它說話,而那對長耳彷彿真能聽見我的童言童語。從此,它成為我最珍視的玩伴,每個傍晚把散落一地的玩具收好後,只有它仍能伴我左右。可是我逐漸長大後,它還是被收起來,而能吸引我的只剩新奇的文具,偶爾才會拿出來把玩。
又是什麼時候我再也不碰它的呢?上了國中的我每日早出晚歸,課業的壓力如沉重的包袱,拖住我的步伐。我和外婆也不那麼親了,畢竟待在家裡的時間變得很少,偶爾講幾話,煩躁的我還會朝她大吼,通常話在說出口的剎那便後悔了,但僵硬的表情卻不願卸下,我會因為某些瑣事和她爭吵,兩人在同一間屋子卻視而不見、不說一句話。我只覺得每天馱著壓力,回家仍不得安寧,家只是吃飯睡覺的地方,和兔子遊戲的稚嫩天真早已不在,外婆雖一手將我帶大,但如今那份親情已蕩然無存,我巴不得快點長大、快點離開家。
直到某天,晚歸的我覺得那晚夜色特別深沉,拖著長長的影子,而那一輪明月總是追著我不放,當一陣風吹來,我佇足在原地,這無人的巷弄黑得沒有盡頭,平日只顧趕路的我在那天倍感孤寂,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、和月、和影,全世界都是暗的,沒有人會幫我把燈點亮。當我負著一身疲累及孤寂爬上樓,竟發現大門虛掩著,客廳亮著燈,窗外那輪圓滿竟追到家裡?外婆靠在沙發上睡著了,電視無聲地亮著,桌上有碗綠豆湯,我放下書包、放下煩躁,為外婆輕輕蓋上被褥,想起兒時她也這麼做、想起她送我那隻兔子玩偶時慈祥的神情,想起過去每個晚歸的日子,門都虛掩著、燈總是亮著,我們之間親密的情感並未磨滅,像那隻兔子玩偶,雖躲著卻一直存在。
有一天,我找出那隻兔子遞給外婆,她不記得這隻兔子了,也許這個小東西在她心中像飛鳥掠過天際。看著她傴僂著背、舉步維艱,我只覺得那份情感,漸行漸遠還生。
是什麼時候將童年打包裝箱的呢?反正十六歲的我某天驀然回首,才驚覺過往的一切早已束之高閣,踮起腳尖也搆不著。童年的許多事就像漸行漸遠的飛鳥,在忙碌的日子裡逐漸淡去,最後也沒了影子。有些事卻像青草綿延千里,長存於心。有些東西彷彿被遺忘了那樣,在一次次大掃除中亡佚。而有些舊物,從來就捨不得丟掉,例如外婆送的那隻兔子玩偶。
永遠記得六歲那年夏天,我央求外婆買下架上那隻兔子玩偶,她皺著眉頭拒絕了,嫌家裡玩具太多,我雖沒有大哭大鬧,失落的表情卻寫在臉上。沒想到幾天後,那隻小兔子竟出現在外婆手上,我又驚又喜地接過後,便叫著、跳著,好像手中捧的不是玩偶,而是天上摘下的星星。那隻兔子只有手掌大,純白的毛、無辜的大眼,像隻活生生、有靈性的兔子。我會對它說話,而那對長耳彷彿真能聽見我的童言童語。從此,它成為我最珍視的玩伴,每個傍晚把散落一地的玩具收好後,只有它仍能伴我左右。可是我逐漸長大後,它還是被收起來,而能吸引我的只剩新奇的文具,偶爾才會拿出來把玩。
又是什麼時候我再也不碰它的呢?上了國中的我每日早出晚歸,課業的壓力如沉重的包袱,拖住我的步伐。我和外婆也不那麼親了,畢竟待在家裡的時間變得很少,偶爾講幾話,煩躁的我還會朝她大吼,通常話在說出口的剎那便後悔了,但僵硬的表情卻不願卸下,我會因為某些瑣事和她爭吵,兩人在同一間屋子卻視而不見、不說一句話。我只覺得每天馱著壓力,回家仍不得安寧,家只是吃飯睡覺的地方,和兔子遊戲的稚嫩天真早已不在,外婆雖一手將我帶大,但如今那份親情已蕩然無存,我巴不得快點長大、快點離開家。
直到某天,晚歸的我覺得那晚夜色特別深沉,拖著長長的影子,而那一輪明月總是追著我不放,當一陣風吹來,我佇足在原地,這無人的巷弄黑得沒有盡頭,平日只顧趕路的我在那天倍感孤寂,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、和月、和影,全世界都是暗的,沒有人會幫我把燈點亮。當我負著一身疲累及孤寂爬上樓,竟發現大門虛掩著,客廳亮著燈,窗外那輪圓滿竟追到家裡?外婆靠在沙發上睡著了,電視無聲地亮著,桌上有碗綠豆湯,我放下書包、放下煩躁,為外婆輕輕蓋上被褥,想起兒時她也這麼做、想起她送我那隻兔子玩偶時慈祥的神情,想起過去每個晚歸的日子,門都虛掩著、燈總是亮著,我們之間親密的情感並未磨滅,像那隻兔子玩偶,雖躲著卻一直存在。
有一天,我找出那隻兔子遞給外婆,她不記得這隻兔子了,也許這個小東西在她心中像飛鳥掠過天際。看著她傴僂著背、舉步維艱,我只覺得那份情感,漸行漸遠還生。